人物小传:
彭淑牖,1932年11月生,曾任原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外科主任和外科研究所所长,在肝胆胰外科领域硕果累累。他首创的刮吸手术解剖法,突破了原有外科手术的局限,使许多原本被列为禁区的疑难手术变成了常规性手术,被称为外科手术史上的一场革命;他创建的捆绑式胰肠吻合术,将胰肠吻合中的“缝”改为“捆”,解决了困扰世界医学界几十年的难题,大大降低了胰腺手术后的胰肠吻合口漏发生率,被称为“彭氏捆绑术”。
彭淑牖曾获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1次、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2次,获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1项及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等,获国家专利17项;先后于2004年、2006年及2009年被授予美国外科学院荣誉院士、英国皇家外科学院荣誉院士及欧洲外科学院荣誉院士等。
□严红枫 方序 章轶明

笔者:您早年一直从事肝癌诊疗,但自20世纪90年代后转向胰腺癌研究领域并取得一系列开创性成果。请问您转变研究方向的契机是什么?
彭淑牖:1953年,我在当时的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做实习医生时,目睹了我国第一例胰腺癌切除手术的过程,手术主刀医生是我国现代外科学先驱余文光教授。
当时,余教授切除患者病灶后,将小肠和胰腺缝合在一起,切除手术很成功。但这时,可怕的事情发生了:患者出现了胰肠吻合口漏。原本,胰液应该进入肠道,与肠液混合在一起,成为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消化液,而现在它从肠道和胰腺缝合的地方漏出来,进入了腹腔。
对缺乏肠黏膜保护的腹腔来说,胰液流到哪里腹腔就会烂到哪里,患者会因血管壁被腐蚀而大出血。
事实上,早在1935年美国进行世界上第一台胰腺癌切除手术起,胰肠吻合口漏的问题就一直没有解决,是困扰了世界医学界长达几十年的难题。这也激发我后来几乎放弃了一直擅长的肝癌切除手术,向胰腺癌手术发出挑战。
笔者:针对胰肠吻合口漏,您改“缝”为“绑”,很好地解决了这一世界性难题。请您回忆一下这一方法研究和应用的过程。
彭淑牖:刚开始,我也想在“缝”字上下功夫,可很快就发现此路不通。因为每个针眼都存在线周间隙,要避免间隙,就要增加缝合密度;而增加缝合密度,就增加了针孔——这一方法有些互相矛盾。
这时,我脑袋猛然“转了个弯”,一个“绑”字让我大胆设想。胰腺是实心的,像软软的“肉”,而肠子是空心的,层层叠叠像个“袖子”。能不能不用缝合的方法把两个器官接起来?这样就没有针孔的问题了。
我开始进行动物实验,尝试各种新的“绑”法:缝合时,先把“袖子”卷起一截,然后把“肉”塞进“袖口”,与“袖子”的“衬里”缝起来,再把“袖子”翻回来时,外表那一层就没有针孔了。这时,“衬里”还有些针孔会渗漏,就再将翻过来的“袖子”和“肉”绑在一起。
1995年12月27日,我在当时的萧山县医院第一次使用了这种方法,患者术后没有发生胰肠吻合口漏。此后,我又在附属第二医院等施行了300例胰腺癌手术,也无一例发生胰肠吻合口漏。这种方法迅速在全国推广开来。
1999年,我走出国门,向全世界推广这项技术。几年时间里,美国、英国等国各大医院纷纷邀请我去讲学或手术。美国霍普金斯医院的凯迈隆教授曾做过1500多例胰十二指肠切除术,是世界顶尖的专家。听完我们的报告后,他热情邀请我到霍普金斯医院交流,并派助手到中国学习。随后,霍普金斯医院也开始进行这种方法的手术和研究。
笔者:您创建的刮吸手术解剖法打破了原有外科手术的局限,其间发明的多功能手术解剖器更是被誉为“镊钳发明以来外科器械最伟大的发明”,并作为中国人的自主创新产品进入美国医疗器械市场。您是怎样实现这一历史突破的?
彭淑牖:20多年前的一天,一位身患肺癌的年轻特警被送到医院,病情严重,必须马上手术。可当我们打开患者的腹腔后又马上缝上了——患者罹患的是肝尾叶癌,这在世界外科领域内属于手术禁区。
肝癌被公认为是癌中之王,患者死亡率高,手术切除率低。肝脏里胆管、门静脉、肝动脉和肝静脉互相交错并深埋其中,要把血管如蛛网密布的肝脏一切两半,手术难度实在太大。
当时,巨大的无力感让我极为难受。我暗自发誓,一定要找到既能切除肝组织,又不伤及血管的办法。
之后,受超声刀震碎肝组织的启发,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:能否采用刮耙的方法,将肝组织刮碎?
在一次次手术中,我因陋就简,用圆珠笔杆、听诊器金属管做成耙样,在肝组织上刮耙。肝组织一层层被剥落,果然,一条条血管显露出来了。
紧接着我又思考:肝组织刮下来后需要马上用吸引器吸走,遇到小血管,还要更换器械进行电凝。传统外科手术中,手术刀、止血钳、镊子有几十把,能否将这些功能集中在一起?
经过一次次探索、琢磨,我将具备电切、电凝、吸引、剥离这四大功能的“七刀八剪”集合成一把多功能手术解剖器,术者只要手持一把刀就能完成除缝合以外的所有操作。
这项发明,让以往被视为禁区的疑难手术变成常规手术,手术时间缩短40%,出血量减少50%,许多被“判死刑”的患者有了希望。
笔者:您一生勤勉、生活朴素,90岁时仍站在手术台前为患者解除病痛。据说您的很多论文是在中午吃饭时间完成的,是这样吗?
彭淑牖:很长时间以来,我中午都是在办公室吃盒饭的,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时间,饭盒一推,就可以马上伏案工作。作为一名外科医生,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看到从手术台上走下来的患者能康复出院。
我名字里的“牖”字,在古汉语里是“窗户”的意思。这仿佛已经昭示了我一生的奋斗目标——努力多挽救一些患者,为生命多开一扇窗。
人生只有一次,但是生命的形态却有千百种。人的一生中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光很少。“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”。珍惜梦想,我努力过了、奋斗过了。我已经把阳光请进生命。我想,我已可以从容地看花开花谢、人来人往。
(文/图: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)